第40章 两块掺着麸皮糠饼的善意

    h见裴驸马眉飞色舞，越说越兴起，裴桑枝心下一紧，忙敛了心神将话题往正事上引：“如此说来，祖父定不会徇私。”</p>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裴余时脱口而出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抿抿唇，倏地故作扭捏作态道：“也不知祖父介意不介意女子袭爵？”</p>

    似是玩笑，又似是认真。</p>

    确切的说，是藏在心底的野心悄然的冒头了。</p>

    她掌家，要掌的绝不仅仅是区区内宅后院。</p>

    她要做这侯门真正的掌权者和话事人，她要在权势场上分一杯羹，而不是在牌桌下等着施舍和关爱。</p>

    重活一世，她想，权力的滋味比被爱更迷人。</p>

    话音落地，裴余时怔了须臾，旋即，目光定定地看向裴桑枝：“你比我以为的更有野心。”</p>

    “桑枝，不要以女子有野心勃勃为耻，不用以恭顺善良为荣，更无需扭扭捏捏。”</p>

    “公主曾说，才能、品行、心胸、气度，与性别并没有必然关系。莫要信什么尊卑，更不要被世俗束缚，耗尽生来便有的力量。”</p>

    “野心，也是力量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若能走到那一步，我亲自去奏请陛下，让你袭爵又何妨。”</p>

    “大乾的史书上，已留有女帝之名。”</p>

    “这条路，有人淌过了。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征愣的站在原地，眼神空空荡荡无所依。</p>

    驸马爷的字字句句如同重锤锤响的鼓声，震得裴桑枝耳中嗡鸣。</p>

    她抬手，轻轻的按住发颤的心口。</p>

    这一刻，她觉得，她的心跳声也是震耳欲聋。</p>

    先行者做的事情，终归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，是有意义的。</p>

    不要以野心勃勃为耻。</p>

    不用以恭顺善良为荣。</p>

    良久。</p>

    良久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：“祖父，大智若愚不是恭维，是真心实意的敬服。”</p>

    或许，裴驸马虽拙于谋略机变，钝于人情往来。</p>

    可，眼界、见识、心性却是一等一的。</p>

    裴余时白了裴桑枝一眼：“倘若你能托生在荣皇后掌权时，位极人臣不是虚妄。”</p>

    “不过，时下风气虽比不得当年，但，当今陛下也是难得的开明之君。”</p>

    “走到哪一步，看你自己的本事。”</p>

    “不要在这里杵着了，影响我在故地怀念公主。”裴余时嫌弃的摆摆手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：“孙女儿告退。”</p>

    这一礼，是心悦诚服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听梧院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斜倚在软榻上，散漫的抿着热茶。</p>

    低眉顺眼的素华，心惊胆战之余，硬着头皮道：“四姑娘，侯爷和夫人差人传话……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抬抬眼：“素华，我听的见。”</p>

    随后，指尖摩挲着袖口，沉声道：“我知你是母亲安插的眼线，入听梧院伺候不过奉命盯梢，你也无须再遮遮掩掩。”</p>

    “这般费心替母亲作眼，可领了双份月钱？”</p>

    “趁我尚有耐心，你是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，还是由我将你送回折兰院。”</p>

    “素华，你自己选。”</p>

    素华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。</p>

    不用怀疑了，她孝敬夫人的陪嫁嬷嬷，被指到四姑娘院里就是错误的决定。</p>

    主要是，她真的没想到四姑娘竟疾风扫落叶般，从侯府任人践踏的小可怜，一跃成为有驸马爷撑腰的香饽饽。</p>

    这咸鱼翻身的架势，简直就像一股龙卷风。</p>

    风靡上京城的话本子都不敢如此写！</p>

    太快了。</p>

    快的让人猝不及防。</p>

    素华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：“四姑娘饶命，夫人攥着奴婢的身契，奴婢不敢不从。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语气玩味，重复呢喃：“四姑娘？”</p>

    素华心领神会：“姑娘。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直起身来，目光幽幽的注视着素华：“留下，还是走？”</p>

    “若是留下，我待会儿便能讨来你的身契。”</p>

    “若是走……”</p>

    素华冷汗涔涔，叩首：“奴婢愿继续侍奉姑娘。”</p>

    “求姑娘成全。”</p>

    没有退路，更没有选择。</p>

    姑娘把她退回，总要有冠冕堂皇的说辞。</p>

    她不觉得姑娘会替她一个眼线周旋美言。</p>

    届时，等待她的不是被发卖，就是死的不明不白。</p>

    与其瞻前顾后，不如一条道儿走到黑！</p>

    “当真想清楚了？”</p>

    小桌上的茶盏，水雾袅袅，氤氲不休，模糊了裴桑枝本就喜怒不明的面孔。</p>

    “人这一生如涉江采芙蓉，行差踏错半步，便是万劫不复。”</p>

    “所以，凡事，当三思而后行。”</p>

    “毕竟，首鼠两端之徒，左右逢源之辈，是不会后好下场的。”</p>

    她观察过素华，心里跟明镜似的，规矩仪态也说得过去。</p>

    可用。</p>

    素华咬咬牙，豁出去般道：“奴婢想清楚了。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目光骤冷，声音却噙着笑：“倘若有人以你血脉相连的幼弟相胁迫呢？”</p>

    “毕竟，你那幼弟，是二哥身边的书童啊。”</p>

    素华悚然大惊，不可置信的望着裴桑枝，慌乱之下，喃喃解释：“姑娘，奴婢是遭了灾的孤……”</p>

    撞上裴桑枝那双幽冷的仿佛看死人的眸子时，素华所有欲盖弥彰的辩解再也说不出口。</p>

    苦笑一声，认命道：“姑娘是如何得知的？”</p>

    父母殁于灾荒，她牵着幼弟逃难时被人群冲散。</p>

    苦寻数月无果，便自知幼弟凶多吉少。</p>

    为了活下去，她不得不插草自卖为奴。</p>

    孰料，有一年府中添置仆役，她却在官牙领进府的人堆里，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。</p>

    弟弟因识得几个字，侥幸被二公子挑中当了书童。</p>

    她知高门大户的后院水深，便没有大张旗鼓的相认，私底下相处更是谨慎克制。</p>

    她以为，那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。</p>

    “阴差阳错。”裴桑枝平静道：“我不欲为难你，对令弟更没有恶意。”</p>

    在她活的不如一条狗的时候，素华姐弟给了她两块糠饼。</p>

    前世，她被侯府强送入庵堂。</p>

    最初，她挣扎过，她逃过。</p>

    她逃下过那座山，面颊上泥垢结块，脚底溃烂流脓。</p>

    像个乞丐，也像个疯妇。</p>

    素华姐弟没有认出她是府里的四姑娘，见她可怜，给了她两块掺着麸皮糠饼。</p>

    糠饼，救不了她的命，也不能让她逃出生天。</p>

    但，终究是被血亲遗弃后得到的零星善意和心软。</p>

    后来，她听月静庵的静慧说，折兰院的素华丧心病狂的下毒要杀裴二郎，被发现时口口声声要替幼弟报仇。</p>

    多番打听，方知，素华的幼弟被裴二郎送上了同窗的床榻，亵玩致死。</p>

    “过些时日，我会将你弟弟拨到老太爷院子里。”</p>

    到底是记挂着两块糠饼的恩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