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章 您从未真心想过要成全我们

    偏造化弄人，越是避之不及，越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。四公子在一众小厮间随意一指，竟就这般阴差阳错地选中了他。</p>

    月钱没涨多少，小命不保的风险也涨了不少。</p>

    尤其是，他发现四公子的不仅脑子不好使，还喜怒无常，让人难以捉摸。</p>

    这不是伺候人，这是伺候阎王爷！</p>

    越想，小厮的头压的越低。</p>

    裴临允蹙蹙眉，疑惑道：“是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我这是在为她出气，惩治那些刁奴，替她讨个公道，她应当能明白我的用心才是。”</p>

    小厮无言以对，但又不能装聋作哑。</p>

    出气？</p>

    那些欺辱五姑娘的仆婢固然可憎，却也不过是深宅大院里随波逐流的浮萍。她们惯会察言观色，不过是仗着主子的势力，依着主子的喜恶，才敢这般作践人。</p>

    罪魁祸首怨不到那些仆婢身上。</p>

    当局者迷，旁观者清。</p>

    他可没少听下人们在私底下偷偷嚼舌根。</p>

    自五姑娘回府那日起，四公子便毫不掩饰其刻薄嘴脸，种种刁难接踵而至。前世子爷虽看在眼里，却只是冷眼旁观，任其肆意妄为；侯爷与夫人更是充耳不闻，仿佛府中从未有过这位姑娘。</p>

    这般放任自流，任其自生自灭，上行下效，方是祸根所在。</p>

    然而，这话他也只能在心底里偷偷说说，绝没有胆子宣之于口。</p>

    小厮垂首敛目，斟酌着词句：“公子容禀，五姑娘新掌中馈，本就根基尚浅难服众人。您若贸然插手，反倒显得姑娘处事需人帮衬，会损了她的威信，只怕好心反成了坏事。”</p>

    裴临允气恼，厉声道：“发卖不得，难道还打不得、磨不得！”</p>

    “那些个婆子各杖三十，伤愈前不得卧床休养。自今日起，每日需用浮冰刺骨的冰水浆洗衣物。”</p>

    末了又阴恻恻补上一句：“若这般就熬不过去，那便是小姐的身子，奴婢的命。”</p>

    “活该短折！”</p>

    “难不成，她们的身子骨比桑枝还金贵。”</p>

    小厮嘴唇嗫嚅，不敢再多言。</p>

    裴临允眉头一皱，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：“还傻站着作甚？是需要我备顶八抬大轿，敲锣打鼓地抬着你过去不成？”</p>

    小厮：有病！</p>

    有大病！</p>

    “小人这就去。”</p>

    裴临允倏地抬手示意：“等等。”</p>

    “先将木盆搬回房中，再着人多备几个炭盆送来。”</p>

    冷啊，实在是太冷了。</p>

    碰一下冰水，手指的骨头缝里都是疼的，是无数根细针在搅动。</p>

    也不知道裴桑枝怎么熬过来的。</p>

    不是都说女儿家的身子骨最是畏寒里吗？</p>

    稍受些凉气便要落下病根，于子嗣有碍。</p>

    偏生裴桑枝日日浸在刺骨的冰水里浆洗衣裳，初冬里又被人一把推入结着薄冰的池子……</p>

    在祖母的寿宴上，他竟还……</p>

    竟还揪着裴桑枝的头发，生生将人按进那冻死人的吉祥缸里……</p>

    那裴桑枝还能有子嗣吗？</p>

    倘若裴桑枝不能为夫家生儿育女，开枝散叶，那便很难在后院立足。</p>

    裴临允又开始发愁了，到底谁是裴桑枝的良人。</p>

    小厮：怎么不冻死你！怎么不愁死你！</p>

    裴临允自欺欺人又推卸责任的可笑行径，犹如插翅一般，顷刻间便传到了裴桑枝的耳中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倚在榻上，任由素华将沉鱼膏细细涂抹在她遍布疤痕的肌肤上。</p>

    冰凉的药膏触及后背时，微微蹙眉，旋即又舒展开来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极俏：“他倒惯会给自己寻些冠冕堂皇的由头。”</p>

    素华恭声问道：“姑娘，可要奴婢去拦下四公子？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略偏过头，眼尾轻挑，斜睨着素华：“在你眼里，我是那等以德报怨的菩萨性子吗？”</p>

    素华手上动作丝毫未停，唇角微扬道：“旁的奴婢不敢妄言，但最起码姑娘待奴婢确是如此的。”</p>

    明知她是夫人安插在身边的眼线，姑娘却仍以宽仁相待，给了她弃暗投明的机会。</p>

    待她真心归顺后，姑娘更是推心置腹，毫无猜忌，尽显用人不疑。</p>

    这本就是以德报怨。</p>

    她何其有幸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闻言失笑：“素华，你与他们自是不同。”</p>

    “只要你忠心不二，我自会护得你姐弟二人一世长安。”</p>

    她虽不是以德报怨之人，但却是恩怨分明之人。</p>

    素华眨眨眼睛。</p>

    姑娘说她不一样。</p>

    “那就由着四公子折腾？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颔首，笑道：“对，就由着他折腾。”</p>

    不作，就不会死。</p>

    作多了，自然就死了。</p>

    很多时候，人为了活着，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的。</p>

    蝼蚁的愤怒，亦可化作索命的白绫。</p>

    “夜鸮去盯着永宁侯了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去了。”</p>

    裴桑枝稍稍安心了些，思绪渐渐飘远。</p>

    推算时间和行程，成景淮差不多要知道所谓的婚约根本不存在了吧。</p>

    怪不得她。</p>

    更怨不得她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成景淮一路风尘仆仆，沿途既未投宿客栈歇脚，也不曾在酒楼食肆驻足用膳。饥时便啃几口包裹里的干粮，渴时只饮几口水囊中的清水，如此日夜兼程，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留县。</p>

    将马丢给看门的老仆，就匆匆闯进了府。</p>

    成三爷高坐厅堂，与宾客推杯换盏。酒过三巡，面泛酡红，正是酒兴方酣之际。</p>

    眼见成景淮一身狼狈，神色仓皇，活似逃难一般，成三爷霎时酒意全消。</p>

    当即草草散了宴席，三言两语打发走宾客，一把拽住成景淮急问：“你这般模样，可是触怒了老太爷，被逐出京了？”</p>

    他满心欢喜地以为，被外放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，即将就要托儿子的福，擢升回京重获重用。</p>

    成景淮眼眶红通通的，沙哑着声音问道：“父亲，我能看看与桑枝的婚书吗？”</p>

    成三爷面色陡然一沉，目光游移不定，半晌才冷声道：“婚期未至，看那什么婚书作甚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且先说说，老太爷接你回京所为何事？”</p>

    成景淮的心凉了半截儿。</p>

    “父亲，我和桑枝之间真的有红纸黑字的婚书吗？”</p>

    成三爷面色一沉，冷声道：“你这些年在外游历，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？就学会这般疑神疑鬼，顶撞尊长的本事？”</p>

    “你还知道什么是孝道吗？”</p>

    何止没有婚书，他甚至连那户人家的半点踪迹都遍寻不着了。</p>

    仿佛一夕之间从留县蒸发了似的。</p>

    若不是留县近来未曾传出灭门惨案的消息，他几乎要以为那户人家已经死绝了。</p>

    成景淮只觉一股酸涩直冲鼻腔，眼眶瞬间盈满泪水，声音颤抖着质问：“从头到尾，您都在骗我，是不是？”</p>

    “您根本......”他喉头滚动，艰难地挤出字句，“根本就看不起她。”</p>

    “看不起她的出身，嫌弃她的家世，厌恶她的谋生之道。”</p>

    “您从未真心想过要成全我们，是不是？”</p>

    说到最后，成景淮再也压抑不住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几乎怒吼出声。</p>

    成三爷剥丝抽茧，攫住话中关窍，：“是老太爷透给你的信儿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