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2章 裴临慕千呼万唤始出来

    月末。</p>

    天光晦暗，细雪零落，碎琼乱玉般簌簌飘散。</p>

    永宁侯府。</p>

    听梧院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“望眼欲穿”的裴临慕终于暂时抛却了外头的花天酒地，回府了。</p>

    素华那颗高悬已久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原处。</p>

    她暗自庆幸，弟弟又一次在裴临慕身边活着熬过了这漫长的三十个日夜。</p>

    “姑娘……”素华欲言又止，想提醒，又怕逾矩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垂首凝神，笔锋在宣纸上流转如行云，头也不抬地淡声道：“你且宽心，此事我已托付驸马爷。”</p>

    “驸马爷讨要个小厮是不需要理由的，侯府上下任何人也是没有资格拒绝的。眼下，你弟弟约莫十有八九已调至驸马爷院中当差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待我稍后去给驸马爷请安时，你便能顺理成章见到你弟弟了。”</p>

    素华的眼睛亮的惊人，喜极而泣。</p>

    “奴婢叩谢姑娘大恩大德。”</p>

    她的命，是姑娘的了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轻笑道：“别跪了，还不快起来研墨？早些临摹完李尚仪布置的字帖，也好赶在晌午前去给驸马爷请安。”</p>

    终归是还完了那两块掺着麸皮糠饼的恩情。</p>

    素华抬手拭去泪痕，低应一声站起身来，手中墨锭在砚台上疾转如飞，似是要磨出火星子来。</p>

    裴桑枝余光觑了一眼，失笑叹气。</p>

    倒也不用这么快。</p>

    她都担心素华会不会把砚台磨穿了。</p>

    不过，她很是能理解素华的迫不及待</p>

    素华是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看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否安好。</p>

    而她，则是迫不及待地想用裴临慕这把阴鸷暴戾的刀，彻彻底底的将永宁侯府闹个天翻地覆，把该死的人都送下去了。</p>

    这一世，永宁侯府只能做她的青云梯，绝不能做桎梏她的囚笼。</p>

    她该像女官署的女官们一样，官袍加身，在权势的修罗场上分一杯羹，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前院。</p>

    书房。</p>

    裴临慕身着一袭书院统一制式的青色棉袍，头戴方巾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书卷气。</p>

    双手交叠，躬身作揖时，宽大的衣袖轻摆，倒真显出几分斯文儒雅的气度来。</p>

    然而，眼底那抹青黑的阴影与眼白中密布的血丝，却在不经意间将这份气度撕开了几道细微的裂痕，显得漏洞百出。</p>

    永宁侯凝眸端详裴临慕片刻，眉宇间浮现几许忧色，温声询道：“可是近日先生布置的课业过于繁重？亦或者是随侍书院的那些小厮们疏忽职守，未能尽心侍奉？”</p>

    裴临慕习以为常，脸不红心不跳道：“回父亲的话，近日天寒地冻，儿子不慎染了些风寒。又恐耽误了夫子的课业，惹得夫子动怒，故而只得挑灯夜读。这才显得形容憔悴了些。不过无妨，趁着休沐好生将养几日便可痊愈。”</p>

    说罢，又微微垂首，语气诚恳：“劳父亲挂念，实在是儿子的不是。”</p>

    永宁侯心下一暖。</p>

    没有比较，就没有伤害。</p>

    想起那整日里变着法子气他的裴桑枝，再看那不知廉耻叫嚣“情难自禁”的裴谨澄，还有那愚钝不堪却不自知的裴临允。</p>

    他的临慕，当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。</p>

    孝顺知礼，又勤勉上进，让他老怀大慰？</p>

    谁说他后继无人！</p>

    这不就是有人了！</p>

    “说到底，还是那几个书童疏忽职守，懈怠渎职，否则怎会让你染上这风寒之症。”</p>

    “驸马爷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，偌大的府邸难道就缺伺候他的下人不成？却偏要蛮横无理，硬是将你用惯了的书童强要了去。”</p>

    “罢了罢了，为父再多为你物色几个伶俐的书童，总要寻得几个妥帖的，好生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才是。”</p>

    裴临慕神色恭谨，温声劝道：“祖父垂青选中儿子的书童，实乃儿子的福分，还望父亲息怒。”</p>

    他略作停顿，又轻声恳求道：“只是这新书童的人选，不知可否容儿子自行挑选？”</p>

    永宁侯：“当然可以。”</p>

    眼瞧着裴临慕面色憔悴、倦容难掩，永宁侯心下不忍，终是打消了抽查他这月课业的念头。</p>

    只得摆摆手，继续道：“临慕，你先回去补补觉。”</p>

    裴临慕松了口气：“儿子多谢父亲体谅。”</p>

    若真要抽查他，只怕当场便要露了馅。</p>

    书院夫子们的课，他倒是从不缺席，连眼皮都不曾耷拉一下，端的是勤勉好学的模样，在诸位夫子心中留下了极佳的印象。</p>

    至于那课业……</p>

    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曾亲自动笔写过。</p>

    尤其是这一个月，他实在忙碌的紧。</p>

    “儿子先行告退。”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廊檐下，书童偷眼觑着虚掩的朱门，声音不轻不重道：“公子，您方才为何不对侯爷据实以告？”</p>

    裴临慕才幽幽叹道：“纵使说了也无用，不过徒增父亲烦忧罢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我自己再忍些时日也无妨。”</p>

    书房的雕花木门“砰”的一声被猛地推开，檀木门框在墙上撞出沉闷的声响。</p>

    “究竟出了什么事！”永宁侯负手而立，声音低沉。</p>

    裴临慕脸色煞白，故作惊慌，失声道：“父亲，没......”</p>

    “真的......什么事都没有......”</p>

    永宁侯皱的眉间沟壑深得能夹死只苍蝇，目光冷冷地扫向裴临慕身后瑟瑟发抖的书童：“你来说！”</p>

    “若敢有半句虚言，本侯即刻就将你发卖出去！”</p>

    书童双膝一软，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额头重重叩在青石板上：“侯爷饶命！”</p>

    “求侯爷开恩啊！”</p>

    “不是奴才存心隐瞒，实在是......”</p>

    “实在是公子再三叮嘱，要奴才守口如瓶......”</p>

    话未说完，已浑身抖如筛糠。</p>

    永宁侯：“说！”</p>

    书童瑟缩着身子，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，偷眼觑了觑裴临慕的脸色，又慌忙垂下眼帘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，颤声道：“奴、奴才这就说……”</p>

    “奴才全都告诉侯爷。”</p>

    “这段时日，公子在书院里实在是太难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府上这些事闹得满城风雨，书院里也传得沸沸扬扬。公子每日去学堂，那些同窗不是当面指桑骂槐，就是背地里指指点点。但凡公子走过，四下里便响起窃窃私语，那些目光……那些话……”</p>

    书童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：“公子他日日受这般折辱，却还要强撑着读书。这身子骨，如何能不憔悴啊……”</p>

    永宁侯满腔怒火为之一滞，神色讪然道：“书院中皆是饱读圣贤之书的读书人，怎的连这点明辨是非的能耐都没有？只会一个劲儿地随波逐流，人云亦云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