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手段的试探

    松林县的车站依然老旧，灰白的墙壁上贴满了褪色的广告，长条木椅被磨得发亮。郑仪买了一张返程票，安静地坐在候车室里。</p>

    周围的旅客操着浓重的乡音大声交谈，有人扛着蛇皮袋，有人拎着活鸡，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。</p>

    这和省委大院、省府大楼的氛围天差地别。</p>

    但郑仪却莫名觉得轻松。</p>

    这两天的回乡之旅，与其说是休息，不如说是给他敲了一记警钟。</p>

    权力的触角一旦延伸，便再难收回，并且权力的余荫，远比想象中更加广袤。</p>

    他并未真正动用王振国或程安书的关系，甚至连周慕云的人情都没亲口承认，但却已经让赵家俯首、校长逢迎、局长巴结。</p>

    这就是官场，这就是权力场，你甚至不需要开口，就会有人揣摩你的心思，替你把一切都办妥。</p>

    这不是他想要的。</p>

    或者说，不全是。</p>

    他重活一世，是为了掌握命运，而不是沦为权力的奴隶。</p>

    长途客车缓缓驶入站台，郑仪拎起背包，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小县城。</p>

    他知道，下次回来时，这里的一切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加\"恭敬\"，这不是他刻意追求的结果，却是不可避免的现实。</p>

    就像周慕云的示好，就像王振国的栽培，就像程安书的试探……</p>

    在权力场这个漩涡中，不进则退，而他别无选择，只能向前。</p>

    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座位上，郑仪闭上眼睛，开始规划回城后的下一步。</p>

    客车驶入省城客运站时，暮色已至。</p>

    郑仪刚打开手机，一条短信便跳了出来。</p>

    “郑兄，明日有空一叙？滨江茶社，专设雅间。周慕云。”</p>

    简单的一行字，却意味深长。</p>

    这是邀约，也是试探。</p>

    郑仪没有立刻回复，而是先给家里报了平安，随后拨通了张海峰的电话。</p>

    “你回来啦？”</p>

    张海峰的声音里透着欣喜。</p>

    “这两天物流园的人都快把我当大爷供着了，那帮混混见我就喊‘张哥’……”</p>

    听着好友的絮叨，郑仪微微一笑。</p>

    权力的余波已经扩散到了张海峰的圈子，这是好事，也是警示。</p>

    “对了，新诚集团的人在物流园设了个法律援助站。”</p>

    张海峰突然压低声音。</p>

    “说是免费帮工人打官司……老郑，这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？”</p>

    郑仪目光微沉：</p>

    “先别急着接触，等我明天见了周慕云再说。”</p>

    挂断电话，他站在拥挤的出站口，望着省城璀璨的夜景。</p>

    霓虹闪烁，高楼林立，车水马龙间尽是繁华。</p>

    而在这繁华背后，是无数双手在暗处推拉撕扯，博弈不休。</p>

    他即将踏入的，正是这样一个漩涡。</p>

    次日清晨，郑仪换上一件深色衬衫，没有打领带，既不过分正式，又不失礼节。</p>

    滨江茶社位于城东富人区，是一处私密性极高的会所。他刚走到门口，就有侍者迎上来：</p>

    “郑先生？周总已经在等您了。”</p>

    穿过曲径通幽的庭院，最里侧的雅间门虚掩着。</p>

    推门而入，周慕云正在煮茶。</p>

    这位商场巨鳄今天出奇地随和，一身素色唐装，手腕上只戴了串檀木珠子，全然不见往日的精英气派。</p>

    “郑兄，坐。”</p>

    他抬手示意。</p>

    “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。”</p>

    茶香袅袅中，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提正事，仿佛真的只是老友品茗。</p>

    直到第三泡茶过，周慕云才放下茶盏，话锋一转：</p>

    “松林县的事，是我唐突了。”</p>

    开门见山，却又不显突兀。</p>

    郑仪微微一笑：</p>

    “周总言重了，我该谢谢您才是。”</p>

    “谢就不必了。”</p>

    周慕云摆摆手。</p>

    “我这个人直来直去，新诚集团想在城南物流园推进‘法治示范点’建设，希望能得到郑兄的支持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，推过一份企划书。</p>

    郑仪没有翻看，而是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：</p>

    “周总为何选我？”</p>

    “因为我看重的是未来。”</p>

    周慕云身体微微前倾。</p>

    “王部长锐意改革，程秘书长稳如磐石，而郑兄你……恰好站在中间。”</p>

    阳光透过雕花窗棂，在茶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</p>

    郑仪终于抬起眼，迎上周慕云精明的目光。</p>

    茶室内静默了几秒，唯有水沸声轻轻响起。</p>

    郑仪端起茶盏，浅啜一口，才缓缓开口：</p>

    “周总的眼光长远，郑某佩服。”</p>

    这句话看似应承，却毫无实质承诺。</p>

    周慕云眯了眯眼，忽然笑了：</p>

    “郑兄果然是聪明人。”</p>

    他早料到郑仪不会轻易入套。</p>

    眼前这个年轻人，远比林志远更难对付，他有野心，却不贪婪；有原则，却不固执。</p>

    这样的人，不会甘于做任何人的棋子。</p>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”</p>

    周慕云话锋一转。</p>

    “我今天约郑兄，不只是谈合作。”</p>

    他从茶几下取出一个牛皮纸袋，推到郑仪面前：</p>

    “这是新诚集团近年来的部分公益项目，都是实实在在的惠民工程，只是苦于没有官方渠道宣传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挑眉，没有急于接过：</p>

    “周总的意思是？”</p>

    “王部长最近在推动‘政企共建’计划，程秘书长也提倡‘亲清政商关系’。”</p>

    周慕云笑容深沉。</p>

    “新诚愿意做表率，但需要一位……懂行的引路人。”</p>

    话说到这份上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</p>

    周慕云在寻求一种更深层次的“合作”。</p>

    他需要郑仪在仕途晋升后，成为新诚集团与高层对话的桥梁。而这袋资料，就是提前准备的“政绩”。</p>

    这已经不单纯是交易，而是一场长线投资。</p>

    郑仪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牛皮纸袋，抬眼看向周慕云，笑容浅淡却不失锋芒：</p>

    “周总的诚意，我心领了。”</p>

    他没有直接拒绝，但也没有半分急切。</p>

    周慕云心中微动，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被利益冲昏头脑，也没有故作清高地一口回绝，而是在权衡。</p>

    这意味着，他有更大的图谋。</p>

    “周总的企业扎根江东多年，确实做了不少实事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缓缓开口。</p>

    “如果能有合适的平台推广经验，对全省民营企业都是好事。”</p>

    这番话看似支持，实则留足了余地，他只谈新诚的“经验”，而不提个人“利益”。</p>

    周慕云何等精明，立刻捕捉到了郑仪的意图。</p>

    他忽然意识到，自己终究小看了这个年轻人，郑仪不满足于做“白手套”，他要的是主导权。</p>

    “郑兄高见。”</p>

    周慕云重新煮上一壶茶，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钦佩。</p>

    “新诚集团愿意配合政府的任何规划。”</p>

    这句话不再是试探，而是退让。</p>

    郑仪知道，自己赢了第一局。</p>

    他不需要拒绝资本的橄榄枝，因为真正的强者，从不畏惧与虎谋皮。资本可以是他的助力，却不能是他的主子。</p>

    “具体的合作方向，等笔试成绩公布后再详谈吧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起身，将牛皮纸袋推回。</p>

    “不过，城南物流园的法律援助站倒是个好项目，可以请徐永康教授去指导一二。”</p>

    这一手高明至极，既接受了“好意”，又用徐永康这尊大佛镇住了场子，让周慕云不敢在里面动手脚。</p>

    周慕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朗声笑道：</p>

    “好！有徐老把关，这项目必定锦上添花！”</p>

    两人相视一笑，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平衡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