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1章 天地譬如一庙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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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哀声中。</p>
秦牧将目光投向了万妖恸哭的中心。</p>
一道身影。</p>
正从地上爬起来。</p>
白泽。</p>
此刻的他。</p>
早已没有了往日里的儒雅与从容。</p>
白衣沾满尘土。</p>
用玉冠束起的长发散乱不堪。</p>
鬓发狼狈地贴在脸上。</p>
他的目色中。</p>
却浮现出几许坚定。</p>
王死了。</p>
但。</p>
妖族还要走下去!</p>
身为妖族如今地位最高之人。</p>
他要扛下接下来的妖族大旗。</p>
哪怕。</p>
这条路的前方,是刀山火海,屈辱与磨难!</p>
随即。</p>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</p>
压下心中。</p>
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与污渍。</p>
而后。</p>
在众多妖族不解的目光之中。</p>
他。</p>
站直身体。</p>
一步一步地。</p>
朝着秦牧走去。</p>
他知道。</p>
自已这一去,意味着什么。</p>
意味着。</p>
他将要亲手。</p>
奉上妖族的尊严。</p>
意味着。</p>
他要背负上。</p>
大量妖族的唾骂与不解。</p>
被视为向人族摇尾乞怜的叛徒。</p>
可。</p>
他不在乎。</p>
与整个族群的存续相比。</p>
他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?</p>
王已死。</p>
便轮到他来延续妖族的道路。</p>
终于。</p>
他走到了距离秦牧尚有十步之遥的地方。</p>
卫庄眉头微皱。</p>
握着鲨齿剑的手,下意识紧了紧。</p>
虽然。</p>
他不认为白泽会想来一波玉石俱焚。</p>
而且。</p>
对方也没那个能力。</p>
但。</p>
该警惕还是要警惕一下的。</p>
秦牧双手背负。</p>
眼眸如水,深邃如渊。</p>
噗通——</p>
白泽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了下来。</p>
五体投地的恭声道。</p>
“罪妖白泽。”</p>
“恳请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收留……”</p>
“青州全体妖族。”</p>
话音落下。</p>
数以万计的妖族尽皆愕然。</p>
他们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了那跪地的白色身影。</p>
所有哭声,戛然而止。</p>
他在说什么?</p>
白泽大人在说什么?</p>
收留?</p>
向那个刚刚亲手斩杀了他们王的人类请求收留?!</p>
短暂的死寂后。</p>
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怒火。</p>
“白泽!”</p>
雷霆般的怒吼骤然炸响。</p>
一名身高三丈,虎首人身,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妖将,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。</p>
他那双巨大的虎目。</p>
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一片赤红。</p>
他看着白泽的眼神。</p>
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。</p>
“你在做什么?!”</p>
“你忘了王上是死在他手上的?!”</p>
“王的尸骨未寒!”</p>
“你身为王上最信任的臣子。”</p>
“竟然。”</p>
“跪在了他的仇人面前摇尾乞怜?!”</p>
虎妖只觉得。</p>
无法遏制的怒火。</p>
直冲天灵盖。</p>
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。</p>
他的怒吼。</p>
也点燃了所有妖族心中的恨意。</p>
“叛徒,白泽是叛徒!”</p>
“他辜负了王上的信任!”</p>
“他要将我们,卖给人类!”</p>
“杀了他!”</p>
“杀了这个叛徒,为王上报仇!”</p>
“杀!杀!杀!”</p>
无数道充满了愤怒与杀意的咆哮。</p>
此起彼伏,响彻云霄。</p>
悲伤在这一刻荡然无存。</p>
取而代之的。</p>
是被背叛后,歇斯底里的杀意!</p>
十几名强悍的妖将,已经跟虎妖冲了上来。</p>
在他们看来。</p>
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便是秦牧。</p>
只要杀了他,为王上报仇。</p>
白泽这个叛徒。</p>
自然也就不成气候!</p>
赫赫妖气宛如实质般席卷而出。</p>
如同乌云压城般而来。</p>
“找死!”</p>
冰冷刺骨的怒喝响起。</p>
卫庄动了。</p>
锵——</p>
清越的剑鸣声中。</p>
宛如冬日吹拂大地的杀意冲天而起。</p>
杀意裹挟剑意。</p>
融合于神力。</p>
化为一道湛蓝色圆环浪潮与那十几名妖将的磅礴妖气对冲在了一起。</p>
轰——</p>
气机碰撞。</p>
发出了沉闷如雷的巨响。</p>
十几名妖将齐齐身形一震,前进的势头,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。</p>
虎妖一声咆哮。</p>
一头数丈高大的虎妖浮现而出。</p>
就在这时。</p>
白泽站了起来。</p>
他看着虎妖。</p>
某种的悲恸化为了森冷刻骨的冷意道。</p>
“孟山!”</p>
“我再问你最后一遍。”</p>
“降。”</p>
“还是不降?!”</p>
显化本体而出的孟山直接一声咆哮。</p>
震彻了整个宸光殿。</p>
他愤怒无比的开口道。</p>
“降?!”</p>
“白泽,你看清楚!”</p>
“老子孟山是王上亲封的破军大将!”</p>
“老子的命,是王上给的!”</p>
“要老子投降杀害王上的仇人。”</p>
“你……”</p>
然而。</p>
他的话还没说完。</p>
白泽动了。</p>
这位向来以儒雅的妖族军师。</p>
在这一刻。</p>
展现出了他此生最为狰狞,暴戾的一面。</p>
轰——</p>
一股无比凝练,狂暴的白色妖力。</p>
从白泽身上浮现。</p>
转瞬间就化为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巨掌。</p>
巨掌道韵天成。</p>
孟山瞳孔骤缩。</p>
他发现自已周围的空间。</p>
都已经彻底锁定。</p>
“白泽……”</p>
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。</p>
巨掌落下。</p>
轰隆——</p>
孟山当场被碾为齑粉!</p>
一阵风吹过。</p>
浓郁的血雾飘散。</p>
腥味弥漫在所有妖族的鼻尖。</p>
全场死寂。</p>
所有妖族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片飘散的血雾。</p>
他们的眼神浮现出了恐惧和不可置信。</p>
白泽大人杀了对王上最忠心的孟山将军?!</p>
在所有妖族惊惧交加的目光下。</p>
白泽缓缓放下手。</p>
而后。</p>
用他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眸。</p>
扫视在场妖族。</p>
但凡。</p>
被他目光扫到的妖族。</p>
无不下意识地,垂下了自已的头,不敢与之对视。</p>
最终。</p>
白泽的目光。</p>
定格在了那十几名和孟山冲出来的妖将身上。</p>
冷冷开口道。</p>
“不降者。”</p>
“当诛!”</p>
他话若冬雪。</p>
让人听之无不毛骨悚然。</p>
十几名妖将的身子僵住了。</p>
他们毫不怀疑。</p>
白泽会出手!</p>
秦牧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。</p>
一语不发。</p>
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之中。</p>
没有丝毫的波澜。</p>
他。</p>
在等。</p>
白泽替他完成这一场必要的筛选。</p>
投名状。</p>
有时候是需要用自已人的血来染红的。</p>
白泽显然明白这个道理。</p>
宸光殿废墟前的万千妖族尽皆哑然。</p>
他们心中的怒火。</p>
在这一刻变成了惊惧与茫然。</p>
王死了。</p>
连最德高望重的白泽大人,也变成了这副模样。</p>
他们……</p>
该何去何从?</p>
白泽身上的杀意也越发强烈。</p>
直接冲出来的十几名妖将互相对视了一眼。</p>
随后。</p>
面露不甘的缓缓跪了下来。</p>
同时。</p>
妖群中的白泽旧部。</p>
还有一些头脑相对清醒,看清了局势的妖族。</p>
亦是选择了跪下臣服。</p>
继续反抗?</p>
拿什么反抗?</p>
连王上。</p>
都死在了那位人类天师的手中。</p>
他们这些人冲上去。</p>
不过是。</p>
多添几缕亡魂罢了。</p>
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。</p>
不如……</p>
屈辱地活下去。</p>
随着他们的受降。</p>
一片又一片的妖族开始跪了下来。</p>
然而。</p>
有选择臣服的。</p>
自然也有宁死不屈的。</p>
一名断了一臂的豹妖,指着白泽的鼻子。</p>
目眦欲裂地怒斥道。</p>
“白泽你这个无耻的叛徒!”</p>
“王上真是瞎了眼,才会如此信任你!”</p>
“你以为投降了人族。”</p>
“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?!”</p>
“今日。”</p>
“我便是战死于此,也绝不会,向人类低头!”</p>
说罢。</p>
他竟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。</p>
朝着远方爆撤。</p>
另一名鹰妖将,也仰天长啸一声。</p>
“白泽,秦牧!”</p>
“你们给我等着!”</p>
“今日之耻,我妖族,永世不忘!”</p>
“来日,我等,必会卷土重来,踏破咸阳,将你二人,碎尸万段,以慰王上在天之灵!”</p>
撂下狠话。</p>
他也双翼一展,化作一道流光,消失在了天际。</p>
有了这两个带头的。</p>
那些对苏宸忠心耿耿。</p>
或是。</p>
天性高傲的妖将。</p>
也纷纷朝着四面八方散离。</p>
他们的心中。</p>
充满了对白泽的恨。</p>
对秦牧的仇。</p>
白泽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逃走的身影。</p>
并没有出手阻拦。</p>
他眼神冰冷又充满了悲哀。</p>
他知道。</p>
从今日起。</p>
妖族分裂了。</p>
而他。</p>
也将永远地背负上叛徒的骂名。</p>
秦牧。</p>
同样没有选择追杀。</p>
杀戮。</p>
解决不了问题。</p>
治妖和治人是一样的道理。</p>
道庭既要海纳百川。</p>
那么。</p>
自然要有另外的手段来处理这海纳百川后的问题。</p>
白泽的归降。</p>
已经为秦牧提供了处理方案。</p>
所以。</p>
他只是等待着在场妖族。</p>
站完。</p>
这最后一次队。</p>
时间。</p>
一分一秒地过去。</p>
最终。</p>
当在场只剩下归降的妖族后。</p>
秦牧这才开口道。</p>
“抬起头来。”</p>
匍匐在地的白泽。</p>
身躯一震。</p>
缓缓抬起了头。</p>
他身后那近万名妖族也抬起了头。</p>
迎上了那双淡漠而又深邃的眼眸。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允尔等归降。”</p>
秦牧淡淡地说道。</p>
这四个字让白泽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猛然一松。</p>
整个人。</p>
仿佛虚脱了一般。</p>
妖族保住了。</p>
但。</p>
他不知道的是,秦牧已经答应了苏宸会给妖族一条路。</p>
所以。</p>
他其实没必要做这么多。</p>
秦牧的眼眸微动。</p>
贫道……</p>
似乎开始变得更腹黑了。</p>
随即。</p>
他看着白泽淡淡开口道。</p>
“白泽。”</p>
“今日起。”</p>
“贫道以大秦天师之名。”</p>
“授你……”</p>
“荡魔司统领一职。”</p>
“命你约束好青州妖族,安分守已,不得再生事端。”</p>
“静候咸阳来人。”</p>
“接收青州。”</p>
荡魔司统领?</p>
白泽愣了。</p>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</p>
被囚禁,被种下禁制,被当成奴隶……</p>
却唯独没有想到。</p>
天师居然会直接给他大秦的官职?!</p>
这是什么意思?</p>
卫庄在听到荡魔司这三个字后。</p>
眼眸微动。</p>
荡魔司?</p>
咸阳什么时候。</p>
有了这么一个衙门?</p>
怕不是天师大人现弄的吧?!</p>
白泽愣了一会后就反应了过来。</p>
这是枷锁。</p>
亦是恩赐。</p>
更是阳谋。</p>
给了官职便意味着。</p>
要受到大秦律法的约束。</p>
要为帝国履行相应的义务。</p>
荡魔司其职能。</p>
不言而喻。</p>
荡尽天下妖魔。</p>
这是。</p>
要用妖制妖。</p>
当真是好一套阳谋手段。</p>
但。</p>
白泽却没有抵触,而是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。</p>
天师如此安排。</p>
看来。</p>
是真的接纳了妖族。</p>
他再次叩首道。</p>
“卑职白泽领命!”</p>
“谢。”</p>
“天师大人,再造之恩!”</p>
看着匍匐在地的白泽。</p>
秦牧点头道。</p>
“记住你的身份。”</p>
“约束好妖族。”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大清洗。”</p>
声音很轻。</p>
其意味。</p>
却让白泽不寒而栗。</p>
他当即恭声道。</p>
“卑职遵命!”</p>
而后。</p>
秦牧点了点头。</p>
如此一来。</p>
他便初步完成了答应苏宸的托付。</p>
有白泽在。</p>
青州短时间出不了乱子。</p>
他也该回咸阳。</p>
开始应付天下此起彼伏的汹涌浪潮了。</p>
念头一转。</p>
他一挥袖袍。</p>
嗡——</p>
一股浩瀚磅礴的神力瞬间将他与卫庄包裹了起来。</p>
下一刻。</p>
在白泽恭敬的目光下。</p>
两人化作金色流光冲天而起。</p>
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顿。</p>
随后。</p>
便认准了咸阳的方向破空而去。</p>
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天空尽头。</p>
只留下。</p>
宸光殿前一片狼藉。</p>
高空之上。</p>
云海翻腾。</p>
秦牧与卫庄化作的金色流光。</p>
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。</p>
朝咸阳方向疾驰。</p>
下方壮丽的山河在飞速地倒退。</p>
渺小得。</p>
如同一张张精致的沙盘。</p>
这种将天地踩在脚下,遨游于九天之上的感觉。</p>
让卫庄心头震撼。</p>
不过。</p>
秦牧就比较平淡了。</p>
他前世坐飞机过很多次。</p>
这种飞行。</p>
还不如最开始御剑让他来的激动。</p>
看了许久大好河山后。</p>
卫庄还是忍不住开口了。</p>
“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授青州权柄给白泽。”</p>
“您不怕。”</p>
“他阳奉阴违吗?”</p>
站在纵横家的角度。</p>
卫庄觉得。</p>
秦牧的处置方法简直是太粗暴了。</p>
降了之后给官就走?</p>
人家后脚复叛的话怎么办?</p>
闻言。</p>
秦牧平静道。</p>
“卫庄。”</p>
“你还不知道何为果位。”</p>
“是故而。”</p>
“会有这个问题。”</p>
“追随苏宸最久的白泽,深知果位为何物。”</p>
“所以。”</p>
“他不会做任何不聪明的事。”</p>
“为了求证甲木青。”</p>
“苏宸汇万妖攻青州。”</p>
“而后登位妖王,施仪轨于青州,汇妖族大势。”</p>
“如今。”</p>
“苏宸身死道消,青州仪轨不复。”</p>
“妖族内部分裂。”</p>
“短时间内。”</p>
“妖族没有可能再出一位妖族能证甲木青果位了。”</p>
“甲木青果位才是妖族壮大的根源。”</p>
“帝流浆能化天下有情众生为妖。”</p>
“这点命之权才是最可怕的。”</p>
“如今妖族大败。”</p>
“果位不得证。”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却已证得荡魔天君果位。”</p>
“还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</p>
“没有了登临果位者的庇护。”</p>
“青州妖族在大秦面前。”</p>
“与鸡仔有何区别?”</p>
听到这个比喻。</p>
卫庄沉默了。</p>
在见识了今日这场神魔之战后。</p>
他也明白了。</p>
果位级强者对于一场战争。</p>
意味着什么。</p>
那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差距。</p>
随后。</p>
卫庄带着疑惑和不解道。</p>
“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您所说的果位究竟是什么?”</p>
听到这个问题。</p>
秦牧一笑道。</p>
“你可以将天地看作一个巨大的朝廷。”</p>
“而道便是这个朝廷至高无上的律法。”</p>
“寻常的修行者。”</p>
“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。”</p>
“都只是。”</p>
“在这套律法之下通过各种方式,让自已变得更加强大。”</p>
“好比是朝廷里的兵卒或是吏员。”</p>
“他们或许能成为百人敌千人敌甚至万人敌的猛将。”</p>
“但。”</p>
“他们终究是在律法的框架之内行事。”</p>
“而果位便相当于。”</p>
“这方天地朝堂,所册封的官位。”</p>
“一旦求证了果位。”</p>
“便意味着你不再是单纯的使用者。”</p>
“而是成为了这方天地。”</p>
“某一部分律法的制定者与执掌者。”</p>
“你拥有了修改和解释这部分天条的权柄!”</p>
“这便是果位!”</p>
“苏宸的甲木青果位。”</p>
“其权柄便是点命之权。”</p>
“根本来说,只是启发万物之灵的灵智。”</p>
“但。”</p>
“在苏宸手中,却变成了点化万物,皆可成妖。”</p>
“这便是掌握规则后的修改和解释。”</p>
“而在你理解了天地朝堂后。”</p>
“便是贫道求证的荡魔天君果位。”</p>
“若说天地是一个朝堂。”</p>
“那么。”</p>
“天道囊括的人道也是一个小朝廷。”</p>
“天地可生大果位。”</p>
“人道。”</p>
“可生小果位。”</p>
“贫道所证之荡魔天君。”</p>
“其权柄便是荡魔。”</p>
“只要非人道统属者或者非贫道认可之人之物。”</p>
“皆为魔。”</p>
“你现在,可明白了?”</p>
听完这番深入浅出的解释。</p>
卫庄如遭雷击。</p>
他的脑海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</p>
原来。</p>
天地是这么一回事!</p>
秦牧将目光投向了万妖恸哭的中心。</p>
一道身影。</p>
正从地上爬起来。</p>
白泽。</p>
此刻的他。</p>
早已没有了往日里的儒雅与从容。</p>
白衣沾满尘土。</p>
用玉冠束起的长发散乱不堪。</p>
鬓发狼狈地贴在脸上。</p>
他的目色中。</p>
却浮现出几许坚定。</p>
王死了。</p>
但。</p>
妖族还要走下去!</p>
身为妖族如今地位最高之人。</p>
他要扛下接下来的妖族大旗。</p>
哪怕。</p>
这条路的前方,是刀山火海,屈辱与磨难!</p>
随即。</p>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</p>
压下心中。</p>
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与污渍。</p>
而后。</p>
在众多妖族不解的目光之中。</p>
他。</p>
站直身体。</p>
一步一步地。</p>
朝着秦牧走去。</p>
他知道。</p>
自已这一去,意味着什么。</p>
意味着。</p>
他将要亲手。</p>
奉上妖族的尊严。</p>
意味着。</p>
他要背负上。</p>
大量妖族的唾骂与不解。</p>
被视为向人族摇尾乞怜的叛徒。</p>
可。</p>
他不在乎。</p>
与整个族群的存续相比。</p>
他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?</p>
王已死。</p>
便轮到他来延续妖族的道路。</p>
终于。</p>
他走到了距离秦牧尚有十步之遥的地方。</p>
卫庄眉头微皱。</p>
握着鲨齿剑的手,下意识紧了紧。</p>
虽然。</p>
他不认为白泽会想来一波玉石俱焚。</p>
而且。</p>
对方也没那个能力。</p>
但。</p>
该警惕还是要警惕一下的。</p>
秦牧双手背负。</p>
眼眸如水,深邃如渊。</p>
噗通——</p>
白泽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了下来。</p>
五体投地的恭声道。</p>
“罪妖白泽。”</p>
“恳请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收留……”</p>
“青州全体妖族。”</p>
话音落下。</p>
数以万计的妖族尽皆愕然。</p>
他们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了那跪地的白色身影。</p>
所有哭声,戛然而止。</p>
他在说什么?</p>
白泽大人在说什么?</p>
收留?</p>
向那个刚刚亲手斩杀了他们王的人类请求收留?!</p>
短暂的死寂后。</p>
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怒火。</p>
“白泽!”</p>
雷霆般的怒吼骤然炸响。</p>
一名身高三丈,虎首人身,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妖将,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。</p>
他那双巨大的虎目。</p>
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一片赤红。</p>
他看着白泽的眼神。</p>
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。</p>
“你在做什么?!”</p>
“你忘了王上是死在他手上的?!”</p>
“王的尸骨未寒!”</p>
“你身为王上最信任的臣子。”</p>
“竟然。”</p>
“跪在了他的仇人面前摇尾乞怜?!”</p>
虎妖只觉得。</p>
无法遏制的怒火。</p>
直冲天灵盖。</p>
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。</p>
他的怒吼。</p>
也点燃了所有妖族心中的恨意。</p>
“叛徒,白泽是叛徒!”</p>
“他辜负了王上的信任!”</p>
“他要将我们,卖给人类!”</p>
“杀了他!”</p>
“杀了这个叛徒,为王上报仇!”</p>
“杀!杀!杀!”</p>
无数道充满了愤怒与杀意的咆哮。</p>
此起彼伏,响彻云霄。</p>
悲伤在这一刻荡然无存。</p>
取而代之的。</p>
是被背叛后,歇斯底里的杀意!</p>
十几名强悍的妖将,已经跟虎妖冲了上来。</p>
在他们看来。</p>
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便是秦牧。</p>
只要杀了他,为王上报仇。</p>
白泽这个叛徒。</p>
自然也就不成气候!</p>
赫赫妖气宛如实质般席卷而出。</p>
如同乌云压城般而来。</p>
“找死!”</p>
冰冷刺骨的怒喝响起。</p>
卫庄动了。</p>
锵——</p>
清越的剑鸣声中。</p>
宛如冬日吹拂大地的杀意冲天而起。</p>
杀意裹挟剑意。</p>
融合于神力。</p>
化为一道湛蓝色圆环浪潮与那十几名妖将的磅礴妖气对冲在了一起。</p>
轰——</p>
气机碰撞。</p>
发出了沉闷如雷的巨响。</p>
十几名妖将齐齐身形一震,前进的势头,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。</p>
虎妖一声咆哮。</p>
一头数丈高大的虎妖浮现而出。</p>
就在这时。</p>
白泽站了起来。</p>
他看着虎妖。</p>
某种的悲恸化为了森冷刻骨的冷意道。</p>
“孟山!”</p>
“我再问你最后一遍。”</p>
“降。”</p>
“还是不降?!”</p>
显化本体而出的孟山直接一声咆哮。</p>
震彻了整个宸光殿。</p>
他愤怒无比的开口道。</p>
“降?!”</p>
“白泽,你看清楚!”</p>
“老子孟山是王上亲封的破军大将!”</p>
“老子的命,是王上给的!”</p>
“要老子投降杀害王上的仇人。”</p>
“你……”</p>
然而。</p>
他的话还没说完。</p>
白泽动了。</p>
这位向来以儒雅的妖族军师。</p>
在这一刻。</p>
展现出了他此生最为狰狞,暴戾的一面。</p>
轰——</p>
一股无比凝练,狂暴的白色妖力。</p>
从白泽身上浮现。</p>
转瞬间就化为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巨掌。</p>
巨掌道韵天成。</p>
孟山瞳孔骤缩。</p>
他发现自已周围的空间。</p>
都已经彻底锁定。</p>
“白泽……”</p>
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。</p>
巨掌落下。</p>
轰隆——</p>
孟山当场被碾为齑粉!</p>
一阵风吹过。</p>
浓郁的血雾飘散。</p>
腥味弥漫在所有妖族的鼻尖。</p>
全场死寂。</p>
所有妖族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片飘散的血雾。</p>
他们的眼神浮现出了恐惧和不可置信。</p>
白泽大人杀了对王上最忠心的孟山将军?!</p>
在所有妖族惊惧交加的目光下。</p>
白泽缓缓放下手。</p>
而后。</p>
用他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眸。</p>
扫视在场妖族。</p>
但凡。</p>
被他目光扫到的妖族。</p>
无不下意识地,垂下了自已的头,不敢与之对视。</p>
最终。</p>
白泽的目光。</p>
定格在了那十几名和孟山冲出来的妖将身上。</p>
冷冷开口道。</p>
“不降者。”</p>
“当诛!”</p>
他话若冬雪。</p>
让人听之无不毛骨悚然。</p>
十几名妖将的身子僵住了。</p>
他们毫不怀疑。</p>
白泽会出手!</p>
秦牧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。</p>
一语不发。</p>
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之中。</p>
没有丝毫的波澜。</p>
他。</p>
在等。</p>
白泽替他完成这一场必要的筛选。</p>
投名状。</p>
有时候是需要用自已人的血来染红的。</p>
白泽显然明白这个道理。</p>
宸光殿废墟前的万千妖族尽皆哑然。</p>
他们心中的怒火。</p>
在这一刻变成了惊惧与茫然。</p>
王死了。</p>
连最德高望重的白泽大人,也变成了这副模样。</p>
他们……</p>
该何去何从?</p>
白泽身上的杀意也越发强烈。</p>
直接冲出来的十几名妖将互相对视了一眼。</p>
随后。</p>
面露不甘的缓缓跪了下来。</p>
同时。</p>
妖群中的白泽旧部。</p>
还有一些头脑相对清醒,看清了局势的妖族。</p>
亦是选择了跪下臣服。</p>
继续反抗?</p>
拿什么反抗?</p>
连王上。</p>
都死在了那位人类天师的手中。</p>
他们这些人冲上去。</p>
不过是。</p>
多添几缕亡魂罢了。</p>
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。</p>
不如……</p>
屈辱地活下去。</p>
随着他们的受降。</p>
一片又一片的妖族开始跪了下来。</p>
然而。</p>
有选择臣服的。</p>
自然也有宁死不屈的。</p>
一名断了一臂的豹妖,指着白泽的鼻子。</p>
目眦欲裂地怒斥道。</p>
“白泽你这个无耻的叛徒!”</p>
“王上真是瞎了眼,才会如此信任你!”</p>
“你以为投降了人族。”</p>
“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?!”</p>
“今日。”</p>
“我便是战死于此,也绝不会,向人类低头!”</p>
说罢。</p>
他竟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。</p>
朝着远方爆撤。</p>
另一名鹰妖将,也仰天长啸一声。</p>
“白泽,秦牧!”</p>
“你们给我等着!”</p>
“今日之耻,我妖族,永世不忘!”</p>
“来日,我等,必会卷土重来,踏破咸阳,将你二人,碎尸万段,以慰王上在天之灵!”</p>
撂下狠话。</p>
他也双翼一展,化作一道流光,消失在了天际。</p>
有了这两个带头的。</p>
那些对苏宸忠心耿耿。</p>
或是。</p>
天性高傲的妖将。</p>
也纷纷朝着四面八方散离。</p>
他们的心中。</p>
充满了对白泽的恨。</p>
对秦牧的仇。</p>
白泽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逃走的身影。</p>
并没有出手阻拦。</p>
他眼神冰冷又充满了悲哀。</p>
他知道。</p>
从今日起。</p>
妖族分裂了。</p>
而他。</p>
也将永远地背负上叛徒的骂名。</p>
秦牧。</p>
同样没有选择追杀。</p>
杀戮。</p>
解决不了问题。</p>
治妖和治人是一样的道理。</p>
道庭既要海纳百川。</p>
那么。</p>
自然要有另外的手段来处理这海纳百川后的问题。</p>
白泽的归降。</p>
已经为秦牧提供了处理方案。</p>
所以。</p>
他只是等待着在场妖族。</p>
站完。</p>
这最后一次队。</p>
时间。</p>
一分一秒地过去。</p>
最终。</p>
当在场只剩下归降的妖族后。</p>
秦牧这才开口道。</p>
“抬起头来。”</p>
匍匐在地的白泽。</p>
身躯一震。</p>
缓缓抬起了头。</p>
他身后那近万名妖族也抬起了头。</p>
迎上了那双淡漠而又深邃的眼眸。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允尔等归降。”</p>
秦牧淡淡地说道。</p>
这四个字让白泽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猛然一松。</p>
整个人。</p>
仿佛虚脱了一般。</p>
妖族保住了。</p>
但。</p>
他不知道的是,秦牧已经答应了苏宸会给妖族一条路。</p>
所以。</p>
他其实没必要做这么多。</p>
秦牧的眼眸微动。</p>
贫道……</p>
似乎开始变得更腹黑了。</p>
随即。</p>
他看着白泽淡淡开口道。</p>
“白泽。”</p>
“今日起。”</p>
“贫道以大秦天师之名。”</p>
“授你……”</p>
“荡魔司统领一职。”</p>
“命你约束好青州妖族,安分守已,不得再生事端。”</p>
“静候咸阳来人。”</p>
“接收青州。”</p>
荡魔司统领?</p>
白泽愣了。</p>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</p>
被囚禁,被种下禁制,被当成奴隶……</p>
却唯独没有想到。</p>
天师居然会直接给他大秦的官职?!</p>
这是什么意思?</p>
卫庄在听到荡魔司这三个字后。</p>
眼眸微动。</p>
荡魔司?</p>
咸阳什么时候。</p>
有了这么一个衙门?</p>
怕不是天师大人现弄的吧?!</p>
白泽愣了一会后就反应了过来。</p>
这是枷锁。</p>
亦是恩赐。</p>
更是阳谋。</p>
给了官职便意味着。</p>
要受到大秦律法的约束。</p>
要为帝国履行相应的义务。</p>
荡魔司其职能。</p>
不言而喻。</p>
荡尽天下妖魔。</p>
这是。</p>
要用妖制妖。</p>
当真是好一套阳谋手段。</p>
但。</p>
白泽却没有抵触,而是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。</p>
天师如此安排。</p>
看来。</p>
是真的接纳了妖族。</p>
他再次叩首道。</p>
“卑职白泽领命!”</p>
“谢。”</p>
“天师大人,再造之恩!”</p>
看着匍匐在地的白泽。</p>
秦牧点头道。</p>
“记住你的身份。”</p>
“约束好妖族。”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大清洗。”</p>
声音很轻。</p>
其意味。</p>
却让白泽不寒而栗。</p>
他当即恭声道。</p>
“卑职遵命!”</p>
而后。</p>
秦牧点了点头。</p>
如此一来。</p>
他便初步完成了答应苏宸的托付。</p>
有白泽在。</p>
青州短时间出不了乱子。</p>
他也该回咸阳。</p>
开始应付天下此起彼伏的汹涌浪潮了。</p>
念头一转。</p>
他一挥袖袍。</p>
嗡——</p>
一股浩瀚磅礴的神力瞬间将他与卫庄包裹了起来。</p>
下一刻。</p>
在白泽恭敬的目光下。</p>
两人化作金色流光冲天而起。</p>
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顿。</p>
随后。</p>
便认准了咸阳的方向破空而去。</p>
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天空尽头。</p>
只留下。</p>
宸光殿前一片狼藉。</p>
高空之上。</p>
云海翻腾。</p>
秦牧与卫庄化作的金色流光。</p>
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。</p>
朝咸阳方向疾驰。</p>
下方壮丽的山河在飞速地倒退。</p>
渺小得。</p>
如同一张张精致的沙盘。</p>
这种将天地踩在脚下,遨游于九天之上的感觉。</p>
让卫庄心头震撼。</p>
不过。</p>
秦牧就比较平淡了。</p>
他前世坐飞机过很多次。</p>
这种飞行。</p>
还不如最开始御剑让他来的激动。</p>
看了许久大好河山后。</p>
卫庄还是忍不住开口了。</p>
“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授青州权柄给白泽。”</p>
“您不怕。”</p>
“他阳奉阴违吗?”</p>
站在纵横家的角度。</p>
卫庄觉得。</p>
秦牧的处置方法简直是太粗暴了。</p>
降了之后给官就走?</p>
人家后脚复叛的话怎么办?</p>
闻言。</p>
秦牧平静道。</p>
“卫庄。”</p>
“你还不知道何为果位。”</p>
“是故而。”</p>
“会有这个问题。”</p>
“追随苏宸最久的白泽,深知果位为何物。”</p>
“所以。”</p>
“他不会做任何不聪明的事。”</p>
“为了求证甲木青。”</p>
“苏宸汇万妖攻青州。”</p>
“而后登位妖王,施仪轨于青州,汇妖族大势。”</p>
“如今。”</p>
“苏宸身死道消,青州仪轨不复。”</p>
“妖族内部分裂。”</p>
“短时间内。”</p>
“妖族没有可能再出一位妖族能证甲木青果位了。”</p>
“甲木青果位才是妖族壮大的根源。”</p>
“帝流浆能化天下有情众生为妖。”</p>
“这点命之权才是最可怕的。”</p>
“如今妖族大败。”</p>
“果位不得证。”</p>
“贫道。”</p>
“却已证得荡魔天君果位。”</p>
“还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</p>
“没有了登临果位者的庇护。”</p>
“青州妖族在大秦面前。”</p>
“与鸡仔有何区别?”</p>
听到这个比喻。</p>
卫庄沉默了。</p>
在见识了今日这场神魔之战后。</p>
他也明白了。</p>
果位级强者对于一场战争。</p>
意味着什么。</p>
那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差距。</p>
随后。</p>
卫庄带着疑惑和不解道。</p>
“天师大人。”</p>
“您所说的果位究竟是什么?”</p>
听到这个问题。</p>
秦牧一笑道。</p>
“你可以将天地看作一个巨大的朝廷。”</p>
“而道便是这个朝廷至高无上的律法。”</p>
“寻常的修行者。”</p>
“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。”</p>
“都只是。”</p>
“在这套律法之下通过各种方式,让自已变得更加强大。”</p>
“好比是朝廷里的兵卒或是吏员。”</p>
“他们或许能成为百人敌千人敌甚至万人敌的猛将。”</p>
“但。”</p>
“他们终究是在律法的框架之内行事。”</p>
“而果位便相当于。”</p>
“这方天地朝堂,所册封的官位。”</p>
“一旦求证了果位。”</p>
“便意味着你不再是单纯的使用者。”</p>
“而是成为了这方天地。”</p>
“某一部分律法的制定者与执掌者。”</p>
“你拥有了修改和解释这部分天条的权柄!”</p>
“这便是果位!”</p>
“苏宸的甲木青果位。”</p>
“其权柄便是点命之权。”</p>
“根本来说,只是启发万物之灵的灵智。”</p>
“但。”</p>
“在苏宸手中,却变成了点化万物,皆可成妖。”</p>
“这便是掌握规则后的修改和解释。”</p>
“而在你理解了天地朝堂后。”</p>
“便是贫道求证的荡魔天君果位。”</p>
“若说天地是一个朝堂。”</p>
“那么。”</p>
“天道囊括的人道也是一个小朝廷。”</p>
“天地可生大果位。”</p>
“人道。”</p>
“可生小果位。”</p>
“贫道所证之荡魔天君。”</p>
“其权柄便是荡魔。”</p>
“只要非人道统属者或者非贫道认可之人之物。”</p>
“皆为魔。”</p>
“你现在,可明白了?”</p>
听完这番深入浅出的解释。</p>
卫庄如遭雷击。</p>
他的脑海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</p>
原来。</p>
天地是这么一回事!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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