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0章 判卷

    殿试考完后到放榜，中间只有三天时间，可谓时间紧迫，因此受卷官收好卷，经弥封官糊名后，就送至文华殿交给读卷官，并不誊录。</p>

    此次读卷官一共有十一位，尽数围坐在一张圆桌前，一人分到二十五到二十六张考卷。</p>

    读卷官们需尽快从手中的答卷中选出十二份上卷，再经过十一位读卷官从其中选出十二份答卷上交天子排名。</p>

    读卷官们读完一篇文章后，会依据文章质量，用朱笔做标记，圈为一等卷，尖为二等卷，点为三等卷，直为四等卷，叉为最末等。</p>

    第一位读卷官做完标记后，在标记下方签上名，递给下一位读卷官，下一位读卷官按照文章好坏做标记签名后再往下传。</p>

    待文章在桌子上转一圈，十一名考官都做过点评后，此卷放才算读完。</p>

    所有文章读完，按照文章的圈数选出十二份文章，呈给天子，再由天子点出前十二名。</p>

    若圈数相同时，则按尖多寡来择。</p>

    按道理而言，经过如此多读卷官共同选出，必定是殿试中最上乘的文章，不会被读卷官的个人喜好而埋没。</p>

    实际却并非如此。</p>

    若第一位读卷官给了这篇文章一个圈，第二位读卷官给了个大大的叉，这第二位读卷官岂不是在嘲讽第一位读卷官连文章好坏都看不出？</p>

    同在官场上，众人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必要互相留几分脸面。</p>

    殿试转桌有了圈不见点，尖不见直的原则，考生们文章的好坏多数还是由第一位读卷官决定。</p>

    徐鸿渐一拿起卷子，就知晓是陈砚的。</p>

    因有会试舞弊一案，朝中重臣均看过墨卷与朱卷对比，自是能认出陈砚的笔迹。</p>

    众人虽都写的是馆阁体，陈砚的字依旧在手笔时有锋芒，是极好辨认的。</p>

    徐鸿渐将答卷看完，在上画了个尖，签了名后，就交给坐于他右边之人。</p>

    好巧不巧，坐在他右边的乃是阁老刘守仁。</p>

    一瞧见字迹，刘守仁的眼皮就跳了几跳，待看完整篇文章再看徐鸿渐用朱笔画的尖，心中便窝火。</p>

    此文章实乃上乘之作，徐鸿渐只给了个尖，既是让徐门其他人将此卷黜落，又不用担责。</p>

    若是以往，刘守仁或许会维系一丝脸面，给此卷一个尖，可经过会试舞弊，他若再不动个手，往后刘门众人还如何在朝堂立足？</p>

    何况他还因陈砚而脱罪，必要为陈砚撑撑场面。</p>

    刘守仁提起朱笔，紧挨着徐鸿渐的尖后画了个大大的圈，签上自已的大名后，方才往右传。</p>

    坐在刘守仁身后的，乃是礼部尚书胡益。</p>

    拿到文章后，他第一眼就去看徐鸿渐的标记，再看字迹，瞬间恍然，当即给了个点。</p>

    大理寺卿左储看完文章后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</p>

    此文章偏僻入理，实在难得一见，会员郎不仅有真才实学，还有治国之能，实在难得。</p>

    再看标记就是一个头两个大。</p>

    刘阁老竟与徐门对上了。</p>

    左储按住跳个不停地眉头，心里就磋磨上了。</p>

    此文章是一等一的好文章，可要为了此子去得罪首辅，实非明智之举。</p>

    不过这刘阁老也不好得罪……</p>

    想来想去，他终究提笔，画了个尖。</p>

    如此一来，既不得罪首辅，又不得罪刘阁老，也算两全其美。</p>

    正要签上大名，汪如海领着一群“儿子”就进来了。</p>

    众人虽忙，也还是放下手中的答卷，起身与内相打招呼。</p>

    汪如海笑道：“殿试阅卷任务繁重，大家今晚怕是要熬一整夜，咱家也帮不上忙，只能给各位大人送碗甜汤，以期为各位大人解乏。”</p>

    内相大人送甜汤，众人自是要喝的。</p>

    为免污了答卷，读卷官们纷纷起身围在汪如海身侧。</p>

    先送到他们面前的并非甜汤，而是一盆盆清水。</p>

    左储顿了下，就听汪如海道：“各位大人做批注，难免沾上朱红，洗净了吃甜汤更好些。”</p>

    左储将手伸进水中细细搓洗，手上沾的不多的朱红被洗净后，一方漆黑的帕子递到他手边。</p>

    左储心头又是一跳。</p>

    就听汪如海道：“年纪大了，越发喜爱这庄重之色，这墨色帕子极好，不嫌脏，用得顺手。”</p>

    众人含笑应是，各自拿起帕子擦手。</p>

    徐鸿渐手一抖，抓起来的帕子落了地。</p>

    汪如海上前扶住徐鸿渐，满脸担忧道：“首辅年纪大了，此番熬夜怕是极伤身子，还需多歇歇，保重身子。”</p>

    “老了，不中用了。上一科读卷还能熬个大天亮，如今只坐几个时辰，人就晕得慌，往后怕是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。”</p>

    徐鸿渐摇摇头，那花白的胡子也随之飘荡。</p>

    汪如海亲自拿着墨色帕子为其擦手，笑道：“宰辅大人若退了，这朝中就没了主心骨。”</p>

    徐鸿渐苦笑着摇摇头：“岁月不饶人呐，老了还占着位子，要让人背地里骂的，不如早早退了给年轻人腾地方。”</p>

    汪如海一贯的平和：“正所谓老当益壮，我瞧着宰辅大人精气神比那五六十岁的人还好。”</p>

    徐鸿渐目光落在那墨帕子上，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去。</p>

    左储眼角余光瞥向次辅焦志行，却见其正拿着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。</p>

    顿了下，终于还是拿起帕子，仔仔细细擦着每一根手指。</p>

    风雨欲来了。</p>

    众人均是擦洗干净，接过甜汤站着喝完，又向汪如海道谢。</p>

    汪如海笑着朝众人拱手：“咱家就不耽搁各位了。”</p>

    待司礼监的人尽数离开，众人方才坐回原来的位子。</p>

    瞧着卷上那个尖，左储后背发凉，不由暗暗庆幸汪如海来得及时，否则陛下怕是要以为他也与徐鸿渐有牵扯。</p>

    左储提笔将那尖改成圈签名，方才传给坐在他右侧的焦志行。</p>

    焦志行将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，瞧见那些标记，心中喟叹一声，终究给了个圈。</p>

    汪如海虽被称为“内相”，权势尽数来源于永安帝，必不会自作主张来这一趟。</p>

    想来陛下是极重视这位会元郎。</p>

    怕是大梁要出位三元公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