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2章 工人，工厂，工资

    夜深了，小房子里安静下来。</p>

    郑仪正坐在狭小的客厅里翻阅郑浩的课本和试卷，忽然听见父亲在阳台上轻轻敲了敲玻璃。</p>

    他抬头看去，父亲站在阳台上，手里攥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，脸色有些忧愁。那目光里带着几分犹豫，似乎斟酌已久。</p>

    “爸，这么晚了还不睡？”</p>

    郑仪放下手里的试卷，站起身推开了阳台的门。</p>

    夜风有些凉，父亲掐灭了烟，回头看了看屋里，确定郑浩和母亲已经睡下后，才压低声音开口：</p>

    “小仪……有件事，爸想跟你商量商量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微微皱眉：</p>

    “什么事？”</p>

    父亲搓了搓手，沉默了几秒，像是在组织语言：</p>

    “厂里最近……情况不太好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没说话，静静等着父亲继续往下说。</p>

    “工资拖欠了三个月，工人都在闹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的声音很低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</p>

    “机械厂……可能要倒了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眼神微微一动：</p>

    “裁员了？”</p>

    “裁了一批老工人，补偿没发全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叹了口气。</p>

    “工人们不敢闹得太厉害，怕丢饭碗，可再这样下去……”</p>

    “爸，你是想让我帮忙？”</p>

    郑仪直接问道。</p>

    父亲沉默了一下，随即摇了摇头：</p>

    “不是……不是让你以权压人，爸知道你的身份，不能给你添麻烦。”</p>

    “那是？”</p>

    父亲咬了咬牙，最终还是开口道：</p>

    “我是想问问你，能不能……给我们指条路？工人们老实了一辈子，现在厂领导跑得跑，躲得躲，总得有个办法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望着父亲，这位一辈子和机器和土地打交道的老工农人，从未开口求过自己任何事，如今却为了厂里的工友们第一次向他低下了头。</p>

    他知道父亲的意思，不是要他直接干预，而是想让他站在更高的层面上，给这些濒临失业的工人指一条生路。</p>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点点头，</p>

    “我会看看情况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长出了一口气，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期冀：</p>

    “那……谢谢你了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沉默了一会儿，忽然问道：</p>

    “爸，厂里现在有多少工人？”</p>

    “正式工三百多，加上临时工，差不多五百人。”</p>

    “规模不小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淡淡评价。</p>

    “松林县财政不会任由它垮掉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苦笑了一下：</p>

    “县里派了工作组，可厂长是副县长的亲戚，账目早就做平了，工人闹了几个月，最后只是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明白了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点头。</p>

    “这事我会处理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郑仪的肩膀：</p>

    “小仪，爸不是要你违规，就是……想着你能给点建议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看着父亲担忧的神情，轻轻点头道：</p>

    “爸，你放心，我有分寸。”</p>

    他的声音沉稳，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，却也没有透露太多。</p>

    父亲望着儿子，忽然觉得这个曾经瘦弱的少年，如今已经有了他说不清的威严和笃定。</p>

    “好，好……那你早点休息。”</p>

    父亲最终什么也没多问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转身回了屋。</p>

    郑仪站在阳台上，静静地点了一支烟。</p>

    微凉的夜风里，他眯眼望向远处松林县机械厂的方向，那里隐约可见几盏昏暗的灯光，大概是有工人还在加班。</p>

    他掏出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</p>

    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询问：</p>

    “喂？哪位？”</p>

    “老刘，是我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的声音很轻，却足够清晰。</p>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人立刻清醒了：</p>

    “郑......郑处长？您怎么突然......”</p>

    “明天上午十点，松林县机械厂，你陪我走一趟。”</p>

    老刘一愣，赶紧道：</p>

    “郑处长，这厂子现在情况复杂，据说县里派了工作组还在调查......”</p>

    “所以我亲自去看看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打断了他的话。</p>

    “你不用提前打招呼，就当是陪我去调研。”</p>

    “这......”</p>

    老刘犹豫了一下。</p>

    “那要不要跟县委办那边通个气？”</p>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</p>

    郑仪淡淡道：</p>

    “明天见。”</p>

    挂掉电话，郑仪又静静地抽了两口烟，望着远处机械厂的灯光熄灭了一盏，又熄灭了一盏。</p>

    他知道，这些人只是权力游戏中一颗颗被牺牲的棋子。但他也知道，自己能做的，远远不止给他们一个安慰性的交代。</p>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九点，郑仪换上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，戴上眼镜，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机关办事员。</p>

    他婉拒了父母留他在家吃早饭的提议，只说“有工作安排”，便出门了。</p>

    九点四十分，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停在松林县机械厂的大门口。</p>

    车上的老刘推了推眼镜，压低声音对郑仪说道：</p>

    “郑处长，咱们就这么直接进去？”</p>

    郑仪看了一眼厂门口锈迹斑斑的招牌，淡淡道：</p>

    “走正门。”</p>

    工厂的大门敞开着，却没什么人进出。</p>

    门口的保安室里，两个上了年纪的保卫科职员正凑在一起抽烟、听收音机，连公务车停在门口都没察觉。</p>

    郑仪直接推开车门，走了过去。</p>

    “同志，请登记。”</p>

    保卫科的老李头慢悠悠地叼着烟抬起眼皮，却在看清郑仪后愣住了。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，却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。</p>

    郑仪拿出工作证，平静道：</p>

    “省里组织部的，来调研。”</p>

    老李头浑身一抖，连烟都差点掉了。</p>

    省里？！</p>

    他赶紧翻开登记簿，手忙脚乱地递上一支钢笔：</p>

    “领、领导，您请登记……”</p>

    郑仪接过笔，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单位，抬头问道：</p>

    “厂领导在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在、在的！厂长和书记都在办公楼！”</p>

    老李头结结巴巴地回答，又忍不住多看了郑仪两眼。</p>

    郑仪没再多说，径直朝厂区内部走去。</p>

    老刘紧随其后，心里却犯嘀咕，郑仪今天这一出，显然是不打算给县里留面子了。</p>

    厂区的环境比郑仪想象的还要萧条。</p>

    厂房外墙的油漆剥落严重，路边堆满了生锈的废弃零件，工人三三两两地蹲在树荫下抽烟，见到陌生人时眼神麻木，完全没有正常工厂应有的忙碌。</p>

    “这厂子废了。”</p>

    老刘忍不住低声评价。</p>

    郑仪没说话，径直走向办公楼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