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 良臣择主而事

    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，一处不起眼的茶棚下，一个青衫文士静静地坐着。</p>

    他约莫三十许，面容清癯，眼神却亮得惊人。</p>

    他叫诸葛明，曾是名动京华的谋士，只因得罪了京城权贵，被一脚踢到了这不毛之地，闲赋在家。</p>

    他看着广场上那山呼海啸般的叩拜，看着那八具尚在抽搐的无头尸，以及百姓们脸上那混杂着狂热与解脱的神情，端着茶杯的手，稳如磐石。</p>

    “杀人立威，收买人心。”</p>

    他轻声自语，嘴角噙着一抹讥诮。</p>

    “好手段，却也是历代枭雄用烂了的套路。”</p>

    “只是……这戏，未免演得太真了些。”</p>

    他见过太多口蜜腹剑的上位者，开场时总是轰轰烈烈，许下万千承诺，可一旦坐稳了江山，便会露出比前人更贪婪的獠牙。</p>

    赵轩这位曾经的京城头号纨绔，当真脱胎换骨了？</p>

    还是说，他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，到了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地步？</p>

    诸葛明不信。</p>

    他决定亲眼去看看，看看这出大戏的另一面。</p>

    他没有走向那血腥的高台，而是逆着零星散去的人流，踱步到了广场的另一侧。</p>

    那里，同样围着不少人，气氛却与方才的狂暴截然不同。</p>

    医馆门前一个简陋的草棚，几张破旧的桌案，便是所谓的“义诊堂”。</p>

    诸葛明微微皱眉，这未免也太寒酸了，作秀都做得如此不走心。</p>

    可当他走近了，心头却猛地一震。</p>

    他看到了那道悬在草棚横梁上的红色条幅，上面用张扬而苍劲有力的书法，写着七个大字——“女子能顶半边天”。</p>

    诸葛明如遭雷击，险些将下巴惊掉。</p>

    女子能顶半边天？</p>

    荒唐！简直是荒唐透顶！</p>

    圣人云，女子无才便是德，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。</p>

    这凉州王，竟敢公然张贴此等离经叛道之言？</p>

    他是疯了，还是想将这凉州变成一个笑话？</p>

    诸葛明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棚内，随即，他第二次被震住了。</p>

    只见那几张桌案后，除了那位被称作“苏神医”的女子外，竟还有七八名同样身着素白袍子的年轻女子。</p>

    她们并非寻常侍女，手里都拿着纸笔，正襟危坐，一边听苏婉与病人交谈，一边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。</p>

    她们的神情专注而认真，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。</p>

    这……这是在收女弟子？在教她们医术？</p>

    诸葛明感觉自己数十年读过的圣贤书，在这一刻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</p>

    他立在原地，脑子里一片混乱。</p>

    就在这时，一个跛脚的汉子在妻子的搀扶下，一瘸一拐地来到苏婉面前。</p>

    苏婉仔细为他检查了腿伤，开了方子。</p>

    汉子接过方子，却面露难色，涨红了脸，嗫嚅道：“苏神医……小人……小人身上实在没钱……”</p>

    来了。</p>

    诸葛明心中冷笑，这便是图穷匕见了。</p>

    前面铺垫得再好，终究还是要落到钱上。</p>

    他倒要看看，这凉州王府的“神医”，要如何处置这付不起钱的穷鬼。</p>

    然而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，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。</p>

    只见桌后一名负责发药的年轻女子，温和地对那汉子笑道：“大叔，没钱不要紧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您在这边的簿子上画个押，先把药领回去用。”</p>

    “等以后手头宽裕了，再来付钱就是。”</p>

    那汉子愣住了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这……还能赊账？”</p>

    “凉州医馆为国为民，今日又是义诊，自然可以。”女子笑得眉眼弯弯。</p>

    汉子的婆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追问：“那……那这利钱，该怎么算？”</p>

    此言一出，周围排队的百姓也都竖起了耳朵。</p>

    这年头，借钱看病是常事，可那高昂的利钱，往往比病本身更要人命。</p>

    女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，她挺起胸膛，声音清脆而骄傲，仿佛在宣告一件天经地地义的事情：“王爷有令，医者仁心，救死扶伤，岂能趁人之危？”</p>

    “所有药费，分文不取利息。”</p>

    “诸位何时有钱，何时再还。”</p>

    “若是实在还不上了，便去苦役营那边帮着做些杂活，抵了工钱便是！”</p>

    分文不取利息！</p>

    这六个字，像六记重锤，狠狠砸在诸葛明的心上。</p>

    让他彻底懵了。</p>

    如果说，公审豪绅，是笼络人心的雷霆手段。</p>

    那么，开仓放粮，便是收买民意的阳谋诡计。</p>

    甚至，那句“女子能顶半边天”，都可以被看作是哗众取宠的狂悖之言。</p>

    可这“赊账不取利息”，却完完全全是赔本的买卖！</p>

    这世上，哪有掌权者会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？</p>

    这不符合任何为政之道，不符合任何权谋之术！</p>

    除非……</p>

    除非这位三皇子，真的没把这些当成手段！</p>

    诸葛明呆呆地看着那个跛脚汉子在妻子和旁人的帮助下，颤抖着在账本上按下手印，然后领走了一包沉甸甸的草药。</p>

    他看着那汉子夫妇俩对着草棚千恩万谢，磕头不止。</p>

    他看着周围的百姓，眼中不再是麻木和畏惧，而是真正燃起了一种名为“希望”的光。</p>

    诸葛明忽然明白了。</p>

    自己错了，而且错得离谱！</p>

    这位年轻的王爷，不是在演戏，他是在改天换地！</p>

    他不是在收买人心，他是在为这片被血泪浸泡了百年的土地，重新铸造一副脊梁，一种叫“公道”和“希望”的魂魄！</p>

    以雷霆手段，扫清魑魅魍魉，为的是腾出干净的土地。</p>

    以菩萨心肠，普济世间疾苦，为的是播撒新生的种子。</p>

    杀人与救人，竟在他手中如此完美地融为一体。</p>

    这是何等的气魄！</p>

    何等的胸襟！</p>

    诸葛明挺直了数年未曾挺直的腰杆，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，脸上的讥诮与迷茫一扫而空。</p>

    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与灼热。</p>

    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。</p>

    他诸葛明空有满腹经纶，却报国无门，蹉跎至今。</p>

    原以为此生将埋骨黄沙，不想竟在这绝境之地，遇上了真正的明主！</p>

    “如此主公，若不能辅佐，实乃我诸葛明一生之憾！”</p>

    他不再有半分犹豫，转过身，大步流星，朝着那座刚刚被鲜血洗礼过的总督府衙走去。</p>

    府门前，孟虎正带着一队亲卫，擦拭着兵器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。</p>

    见一介文士竟敢径直走来，孟虎眉头一皱，大手按在了刀柄上，喝道：“来者何人？王府重地，闲人免进！”</p>

    诸葛明在三步外站定，对着孟虎长身一揖，朗声道：</p>

    “山野草民，诸葛明，求见凉州王殿下！”</p>

    “愿为殿下，献上平定草原、安邦定国之策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