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子债父偿

    休沐日，陈砚和杨夫子等人一同回了周家。</p>

    几年不见，出外游学的周荣变得又黑又瘦，双眼却是炯炯有神，仿佛脱胎换骨了。</p>

    瞧见陈砚身上的青衫，周荣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爽朗笑道：“九岁的院案首，可力压整个东阳府的士子了。比我强，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</p>

    又神秘兮兮拿出一幅画给陈砚，特意叮嘱他回家看。</p>

    陈砚依言将画收好。</p>

    周荣出手，肯定值钱。</p>

    周既白得到的是一个笔架，周荣笑着揉揉他的头，道：“笔便是再写得多，最终也要在笔架上歇歇，来日方长，切莫因此伤怀。”</p>

    周既白喉头堵得慌，怕别人看出异常，就胡乱点点头。</p>

    再看杨夫子，周荣又被吓了一跳：“杨夫子，你头发去哪儿了？”</p>

    杨夫子悲切：“被你两个儿子霍霍光了。”</p>

    别人哪里知道他过的是什么苦日子。</p>

    周荣道：“我正好带了坛好酒回来，咱们两人一醉方休！”</p>

    周荣归来，整个周家都像是活了过来，人人忙得团团转。</p>

    周荣潇洒地跟杨夫子喝了一杯又一杯。</p>

    杨夫子醉后，便向周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着陈砚的种种“恶行”。</p>

    “我都这把年纪了，本是想归乡养老，如今过的却是比当初求学苦读还累。”</p>

    杨夫子眼眶湿润。</p>

    他孤身一人，便是再苦再累也没个人述说，今个儿逮着周荣，必要狠狠倒倒苦水。</p>

    这都是周荣该受的。</p>

    谁让陈砚和周既白都是他儿子。</p>

    这叫子债父偿！</p>

    毫无心理准备的周荣哪里受得住杨夫子如此滔天的怨气，当即趴在桌子上装睡。</p>

    杨夫子哪里能如他的愿，凑到他耳边一句句絮叨。</p>

    譬如陈砚每日逼着他抄书，譬如周既白大半夜叫醒他要他改文章。</p>

    “我哪儿是先生，我比长工还不如！长工还有休息的时候呐！”</p>

    周荣还是被逼着坐了起来，拱手朝着杨夫子行礼：“苦了你了。”</p>

    杨夫子的诉苦到此戛然而止，给两人斟满酒，一杯又一杯喝着，终于醉倒。</p>

    周既白是全程听完了，心里颇为愧疚。</p>

    他便翻开小册子，看到陈砚临走说的话：“对夫子的多同情一分，就是对我们的前程不负责。唯有出人头地，方才能报师恩。”</p>

    周既白深以为然，并用力点了点头，心底的愧疚烟消云散。</p>

    他决定了，往后要更加刻苦，早日中生员，方才能让杨夫子的苦累不白受。</p>

    至于陈砚……</p>

    他在杨夫子一开始诉苦时就跑了。</p>

    回到家后就躲在屋子里将画打开。</p>

    是一幅秋收图。</p>

    农户们在田野忙碌，将粮食收回家，一派喜气。</p>

    画工精湛，光是看到就让人心生愉悦，情绪感染力极强。</p>

    可见画这幅画时，作者是颇有感悟的。</p>

    再看落款，并非什么名家，而是周荣。</p>

    陈砚有一瞬的诧异，很快就明白了令周荣脱胎换骨的东西，就藏在这幅画里。</p>

    陈砚顿觉这实在太过珍贵，不愿让其蒙尘，小心翼翼地卷好藏进木箱子里。</p>

    他却不知，不久的将来他会将这幅画拿出来，日日观摩。</p>

    此次周荣归来，是因出外游学感悟良多，所做文章已非昔日可比。</p>

    杨夫子更是赞道：“已是进士之姿。”</p>

    周荣匆匆归来，歇了十来天就又要启程赴京赶考。</p>

    陈砚等人一同将他送到府城。</p>

    临走，周荣笑着对陈砚道：“我游学两年，所感悟全在那幅画里，你可别白费了。”</p>

    陈砚应道：“我已有所悟，爹要挣得功名，方才能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。”</p>

    周荣便知他懂了，笑容更甚：“好，爹就为你们挣个功名回来！”</p>

    周荣的马车再次离去。</p>

    与上次不同，此次的周荣浑身带着一股子气势，志在必得的气势。</p>

    杨夫子感慨：“此次茂之必能高中。”</p>

    茂之乃是周荣的字。</p>

    大梁朝，男子及冠后便要由家中长辈或师长取字，往常亲近的人多以字相称。</p>

    陈砚心中很赞同。</p>

    果然还是望父成龙比自已奋斗更快。</p>

    周荣走后，陈砚和周既白继续在府学读书。</p>

    杨夫子发觉一件可怕的事——这两学生更刻苦了。</p>

    这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。</p>

    府学对学生的约束并不严，教谕讲学佛系，读书全靠个人自觉。</p>

    但学生并不能真的混日子，因为府学有一个大杀器——岁考。</p>

    大梁朝的秀才分为不同等级，最高等级为廪膳生，可从朝廷领取廪米；第二等为增广生，无廪米，却可递补廪生空缺；第三等为附学生员，可入官学，只能免除个人徭役，其余就没什么特权了。</p>

    所有生员都需参加岁考，若岁考成绩为甲等，就可往上升一级，廪生更是有可能被推荐去国子监。</p>

    若岁考成绩为乙等，则既不升也不降。</p>

    若岁考成绩为丙等，便要往下降一级，一旦降无可降，府学就会着令退学，甚至黜革功名。</p>

    因此每逢岁考，府学可谓人人自危。</p>

    往常成绩好的此时也是绷紧了弦，指望能更上一层。</p>

    那些成绩平平甚至成绩差的，更是心惊肉跳，恨不得整夜不睡觉。</p>

    还有一些平日贪玩混日子的考生，此时就会往那些成绩好的同窗面前凑。</p>

    比如陈砚所在号舍的鲁策，已经连着帮陈砚买了三天的午饭，整日讨好地围着陈砚打转。</p>

    同号舍的徐彰见状，便嘲笑起鲁策：“你若将这些心思都花在读书上，也就不用担心岁考。如今再讨好陈砚也没用，他便是院案首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帮你通过岁试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怎知他不能？他可是大宗师亲点的院试案首。”</p>

    鲁策已经十七岁，其父是附近有名的大地主如今就指望鲁策能考中举人，为家里改换门庭。</p>

    可鲁策不喜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，他更喜爱看各种话本。</p>

    若他爹答应，他更愿意去写话本。</p>

    可惜，他若敢退学去写话本，他爹定会将他的腿打断。</p>

    他去年的岁考得了丙等，已经降为附学生员，今年岁考再得个丙等，他辛苦考来的功名就没了。</p>

    如今他将希望寄托在陈砚身上。</p>

    陈砚能得大宗师钦点为院案首，定是对大宗师极为了解，所做文章也是被大宗师所喜。</p>

    而岁考又是由大宗师出题，那他必然是要讨好陈砚的。</p>